【周翔】纸短情长（13）
1.
凌晨3点半，被叫醒。凌晨3点40，睡眠不足状态踏入男生寝室。
班主任猜测自己的额头一定贴着四个看不到的大字：“流年不利”，不去龙华寺烧香看来是不行了。
不过事情倒不难处理。
首先她就没打算闹大。周泽楷和邵阳，数一数二的尖子生，刚开学先报警再记过？开玩笑！面子奖金不要？
一番盘问下，事情的脉络捋得明白，邵阳的假叫唤没人相信，估摸身体并无大碍。“到此为止，不许对外说出去。”封口警告下，四个学生“嗯嗯”地点头，无一不乖巧听话，班主任心累地叹了口气。
剩下就只剩解决私人矛盾。
身为班主任自然有两把刷子，她虽然困得要死，思路却依然清晰，清楚这件事里周泽楷是比较无辜的那一个，先把两个选项抛给他。
选项一，邵阳道歉，不换宿舍，赔偿本子的钱，未来和平共处，彼此都承诺不使用暴力。
选项二，邵阳道歉，换宿舍，赔偿本子的钱。
“老师——”邵阳知大势已去，不甘心地弱弱叫了声。
班主任秀眉一挑，不耐地拿话堵他：“还想讨价还价？要不是你先动的歪心思，能有现在这些事？”
邵阳只说了声“我……”，就不说话了。
孙翔十分满意：“你们班主任很拎得清呀。道歉是必须的，而且宿舍也得换。就算现在答应得好好，谁知道回头会不会故态复萌。你说呢？”
周泽楷想法一样，他抬起头，注视着班主任，态度坚决：“本子不用赔，宿舍必须换。他不换我换。”
“好，你们再将就一晚，等我安排。”班主任转向邵阳，冷声道：“道歉。偷窃可大可小，传出去不是很好吧？”
学校是个封闭小社会，挥挥拳头不一定会让人瞧不起，偷窃被舆论打成过街老鼠却是必然。一旦传出去，整三年还不知该怎么熬。
邵阳终于在关键问题上聪明了一回，他心一横，梗着脖子：“对、对不起，周泽楷。”
“大声点。”班主任说。
“对不起，周泽楷！”邵阳被迫抬高音量，尽管羞耻，也不怎么结巴了，“我不该拿你的笔记本，钱回头就转给你！以后大家公平竞争！你……你等着，总有一天会我堂堂正正超过你！”
宿舍长、班主任：“？？？”
余磊：“噗嗤——”
孙翔：“……这白痴是道歉还挑衅啊？”
周泽楷突然笑了，小幅度点了点头：“好，我接受。”
邵阳：“……接受什么？”
“你的道歉，哦，还有公平竞争。”
“行，那就到此为止。别让我揪到有谁再在外面说这件事。”班主任困得不行，看时间还有两小时才2点，便叫他们早点睡，自己打着哈欠离开了。
老李和余磊转身去爬梯子，邵阳本来也打算上床，却正好对上周泽楷的眼。黑夜里，那双异常漂亮的眼眸此刻倒映不出半分情绪。
他应激性地打个寒噤，下意识后退，让周泽楷先爬上梯子。
可怜的中二少年不知道，刚刚周泽楷看过来的眼神叫做“漠视”。比“鄙视”更深一层，看一个不具备竞争资格的人才有的眼神。
等他渐渐回过味来，已是很久之后。
事实上，从高一到高三，不管什么规模的测验、竞赛，他从未有一次超越周泽楷的经历。
3.
花开两朵，各表一枝。
周泽楷这边，唯一的麻烦消失，理应再没有什么能阻止他专注学习。但他心里藏着另一件事。
当天早晨，他比所有人都早地离开寝室，就为创造机会和孙翔好好讨论一下它——它已在心头盘亘数小时，再憋一秒都很难。
走出宿舍楼门禁，他正欲开口，没料孙翔竟比他更快地吼起来。
——“周泽楷，你的拳头在流血！你到现在都没发现吗？！”
被晨光一照，孙翔后知后觉地注意到周泽楷指根位置不太正常——大片皮肤擦破，伤口处仍在隐隐渗血。
周泽楷一愣，掌心朝下抬起右手，刚好有冬季清晨的风吹过，带出明显的刺痛感。
“没注意。”他说，因为心虚，飞快将手缩回外套袖口。
孙翔对周泽楷打架那段其实没有记忆。正心疼地猜测周泽楷到底是怎么受得伤，就见这人敷衍地遮掩了一通，瞬间气笑：“你他妈打架就打架，还弄伤自己！……我也不是说不能打架，这家伙该打，但你受个伤隔好几个小时居然都没发现，是傻还是痛麻了？完全感觉不到疼吗？”
他声音不住发着颤，显然是气到语无伦次。
周泽楷眼底一丝光泽闪过，嘴唇微动，最后保持了沉默，任由孙翔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顿。
等孙翔再也搜刮不出词句，干巴巴甩出一句“你、你自己说吧！”时，他终于忍不住轻声笑了下。
“你笑什么？痛傻了？”孙翔无语。
清晨的气温格外低，周泽楷把指尖藏在口袋中，捂了好久也不热，可他的心里却涌动着最浓厚的暖意。不夸张地说，好似一整个夏天的阳光都被人塞满进了他心底，热量从心脏顺着血液流向四肢百骸。
周泽楷垂眸看向口袋，完美藏好了眼底亮晶晶的光，“嗯，挺痛的。”他勾了唇，小声说。
孙翔一愣，总觉得周泽楷说话的语气特别像猫，而且是面无表情地把受伤的爪爪搭过来的名贵品种，矜持地撒着娇。猝不及防下，他气势顿时软了，紧张地说：“忍一忍，校医院得9点才开门，刚好第一节课下课，回头你就请假，让医生处理。”
周泽楷特别乖地应：“哦。”。
孙翔继续严肃地说：“从现在开始，到去见校医前，都小心点，别碰水也别二次擦伤！”越说他越感觉自己人设崩塌，像个唠叨的老妈子，止不住碎碎念：“还有……以后打架一定要学会先保护自己！”
“哦好。”周泽楷声音有一点委屈，有好多点的坚决，配上上海男生独有的柔软音调，仿佛能挠进听者的心里：“可我也想保护你。”
“保护个……你说什么？”孙翔才听清周泽楷说的话，脑子瞬间空白，再吐不出半个音。
他们刚好走到高一教学楼前，楼下有值日生扫地，有自习的学生往楼梯跑。人多眼杂，聊天必须遗憾地暂停了。
周泽楷捂着嘴，呵出一口白气，感觉指尖还是比较凉，索性贴上脸颊继续捂。许久，他把手收回口袋，覆上了孙翔的封皮。
一群男生打闹着从他们身边经过，周泽楷若无其事地压低声音：“你听到了。”
4.
之后相当久一段时间内，久到周泽楷上完早读，吃完早餐，捱过第一堂课，去校医院处理好伤口，孙翔才差不多收拾完心神，能勉强和周泽楷说话。
在今天之前，他并不知道，“你听到了”这四个普普通通的汉字，背后竟藏有撼心动魄的内涵。
“你听到了。”
他最先翻译成：“你知道我想要保护你。”
但另一个接近本质的语句紧跟着跳了出来：“你知道我是你……”
是福至心灵的直觉，像是海浪般袭来，声势浩大地卷着一个荒唐至极却甜美之极的念头，一路送到他跟前。
那一瞬间，他脑海中掠过许多幕从前的场景。
——周泽楷趴在枕边迷迷糊糊说想看自己的模样。
——周泽楷对着16岁生日的烛光许愿希望自己变成人。
——周泽楷咬破汤圆让自己闻芝麻的香味，轻声说“新年快乐。”
——还有今天凌晨他恢复意识瞬间看到的，差点打歪邵阳鼻梁的那一拳。
……
太多太多，全都只和一个人有关，他的语调、神态、温度……全都是一瞬两瞬地短暂，却忽地纷纷拥有了隽永绵长的意味。金色的光点从那些场景中飘起来，缓缓盘旋，最后重新汇为一道，汇成复写那句话的能量，强化着他的疯狂念想。
狂喜和贪婪像刚出炉的蛋糕，散发着致命的甜香引诱着他。
他几乎问出口：“周泽楷，你其实是……这个意思对不对？”
“轰——”
脑中突有一声巨响，紧接着，他整个灵魂经受了电击般冲刷。
这个过程很快，但给予了他超乎想象的痛苦，以至于数秒后他缓过神，有种过了很久的错觉。
他不敢再开口了。
他低头向自己的内心看去，只要他一有那个念头，灵魂深处的恐慌便张牙舞爪地冲上来。
5.
周泽楷不知道孙翔刚刚有过怎样的心绪起伏。他把孙翔的沉默当成了普通的傲娇表现，相信对方总会忍不住的。
果然，等他处理完伤口，沿着校医院外的小路慢慢往教学楼走时，孙翔舍得出声了。
他先硬邦邦地喊了句“周泽楷”，周泽楷摁住淡淡的开心，故作平静：“嗯。”
孙翔犹豫了一下坦白自己刚刚在走神。问周泽楷除医生有没有提其他注意事项。
周泽楷干脆无比：没。
孙翔忍住不翻白眼，看周泽楷微皱着眉的样子，直觉对方在赌气。他无奈，又好笑。
潜意识里，孙翔不喜欢周泽楷皱眉的样子，心想要是自己有手，肯定现在就去戳周泽楷的眉心，把那令人心烦的褶皱给揉开。
不过他没有手，只能当一个成熟的男人放低姿态哄未成年人：“快说。我想知道。”
他本以为这下周泽楷总该乖乖回答了吧。万万没想到，对方居然直接愣住了。
周泽楷神情怔忪地滞了脚步，匆匆抬起手按向眉心，隔空捞了两下，仿佛想抓住什么似的。
他们当时正走在校园中心的大道上，时不时有老师和学生经过。顶着一张高颜值的脸的男生本来就足够显眼，加上他突然站定，突然抚摸眉心，就更容易吸引目光。
孙翔不懂一向谨慎的周泽楷怎么会犯低级错误，赶忙大喊：“周泽楷，你站着干嘛？！”
奇怪的是，当事人仿佛充耳未闻，仍旧隔空摸索自己的眉心。
过了一会儿，他焦虑中透着期待的神色彻底变为失望：“刚刚……不是你碰的我？”
“碰？”消化完周泽楷话中之意，孙翔整个本都僵硬了，“我……我不确定啊！”
不是“没有”，是“不确定。”
对周泽楷说谎太难，他不舍得，他几乎是下意识地选择了诚实。
“轰——”
话音未落，那种令灵魂痛到尖叫的巨响和电击冲刷，毫无预兆地出现。
紧随其后，莫名的、似乎把整颗心都紧紧揪住的恐慌，排山倒海袭来，瞬间淹没了他。
6.
孙翔做了个梦。
起先他并不知道是梦。
他醒过来，发现自己躺在床上，太阳穴处隐隐钝痛，整个脑袋又晕又闷。
他想抬手，连动指尖的力气都没有。他嗓眼干燥，一试图出声，就痛得像有刀子割他喉咙。
奇怪的是，他并没有因为“我竟然变成回人”这件事而狂喜。仿佛这一切很正常。
他的注意力全集中在观察房间摆设上。
黑色的窗帘，摇滚乐队海报，篮球和篮球鞋，散落在四处的游戏光盘，锁在书柜最边角的奖状……孙翔第一反应是，这房间主人的品味也太他妈像自己高中时候了吧！
等等……！！
他猛地转头，用尽最大力气半撑起身，终于看清书柜边角处奖状上的那几个字。
第XX届全国数学竞赛一等奖
20XX年 X月X日
……
孙翔。
“这是这个时空……我的房间……我的……我的身体？！”他的理智渐渐回到了大脑，“难道……难道我可以去见周泽楷了？！”
他要去上海！要找到周泽楷！然后……然后告诉周泽楷自己的样子自己的姓名！告诉对方自己就是他的笔记本！
没错，他现在就要去！
欣喜欲狂间，无数念头闪过，孙翔掀开被子，准备跳下床！
下一秒，他神色骤变。
“轰——”
猝然的灵魂震颤第三次袭击了他。
“咳、咳咳——”他的身体剧烈颤抖，撕心裂肺的咳嗽把他想说的每一个字全堵在嗓子眼里。他恐慌地发现，自己竟然虚弱得仿佛重病患者，这很不正常！要知道，孙翔曾经的记忆里，他的高中生涯可从来都是活蹦乱跳的！
又是一阵更剧烈的咳嗽，冷汗不要钱似地顺着他苍白的额角往下淌。他撑着床边的手一软，整个身体往前摔去，天旋地转间，门开了，他看见同样年轻十岁的父亲正一脸焦急地向他冲过来。
隐隐约约中，他听见和自己母亲很像的一个女声哭泣地喊：“老孙，我就说不应该带儿子去上海玩！怎么会一上火车就病成这样！”
他张了张嘴，想说点什么，却完全没机会。
那刹那，黑暗无声无息地吞噬了他的意识。
TBC
周、周末愉快……（紧张）
啊，感觉大家方方的，这篇不是虐啦，就是比较意外的发展😂
